哭,用的是母亲的喉咙、眼泪、鼻涕,耗的是她的时间和体能。此外,对减法得心应手的卫生纸,也是她自己赶集的时候在超市买的。这都是成本,都是浪费。
母亲在她的卧室里哭。
母亲在我的耳朵里哭。
我知道,这哭,是给我听的。
我知道,这哭,是给我看的。
我也知道,这哭的里面,隐藏着她的倾诉,倾诉的对象不是我,不是别的什么人,而是我去世多年的父亲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。反正挺强烈的,就像地震时那些摇摇晃晃抖个不停的屋舍,让我既难过又害怕。
我难过,是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了;我害怕,则是出于那种蜷缩在心智框架中的“惯性”:一种童年折射到内心的恐惧,或者说威胁吧。我从小就害怕父亲,仿佛他身上携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——卡夫卡、布鲁诺·舒尔茨的部分作品能够感受到这种魔力。父亲让我屈服于他的意志,接受他的调遣摆布,就是因为这种魔力。尽管他常常把我不当回事。他去世这么多年,那种魔力却没有在我心底消失,我还是那么害怕他,再胆大包天的老鼠,也永远害怕猫。在母亲那儿,父亲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,他去世这么些年,每天家里吃饭母亲都会给他备一副碗筷,遇到逢年过节,饭桌上还得放个酒杯买包好烟什么的。母亲现在的手机,都还用的是父亲原来的电话号码。父亲在的日子,也没见她这么重视过他的存在,两人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翻天,父亲去世以后,母亲仿佛变了一个人,她开始把他的每件事都记在心里,放在心上,他的生日,他的忌日,乃至逢年过节,她都要去他的坟前探望一番,风雨无阻,雷打不动。